Potato

　　
七

        绫小姐是被一通深夜电话吵醒的。
　　
　　她远在京城的二姨母，声线焦急，呼吸急促。绫小姐劝她冷静，二姨母却全然不予理会，只是癫狂一般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字句。
　　
　　“你快回来!你快回来!”
　　
　　似乎还夹杂了哭声与争吵声。
　　
　　绫小姐再不能安然入睡，赶紧爬起来，简单交代了江南这边的事宜，然后迅速买了车票，连夜坐火车赶回京城。
　　龙牙也同她一道。
　　
　　绫小姐隐隐有所觉悟，她大概知晓此番一行凶多吉少，但明知山有虎，她却不得不回。因为她是长女，是乐正家的大小姐，不管出了何事，她都理应同家人一起分担，这是她的责任和义务。
　　
　　下了火车已是黎明，天色尚未通明，几缕幽蓝暗紫仍然盘旋游弋在空中，似乎在奏着凝重的乐曲。
　　绫小姐叫了个黄包车，随着一路颠簸，她渐渐走进。
　　
　　乐正府到了。
　　
　　绫小姐瞪大了双眼，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。
　　天空被映染成腥烈的红色，伴着喷薄欲出的朝阳，混合成纷杂纠结的黏液。熊熊烈火，不顾一切的肆虐着，它们在那豪华宅邸，精美院落，嫉妒的破坏，粉碎，击破一切的完融。
　　有身着军装之人，手持火枪，气宇轩昂，他们意气风发，高高在上，抬手间指点江山，理所当然般肆意劫掠，烧杀抢夺。
　　
　　“元帅有令，凡乐正家人，配合者活捉，反抗一律杀无赦!”
　　
　　不知是哪位长官如此喊起。在这以后，画面变得更加不堪入目。身着军装的野兽们开始了它们华丽的舞会，你争我抢一般，伴着烈火灼烧的滋滋声响，身影放荡而张扬，在这府邸里外尽情表演，血流成河。
　　
　　绫小姐心头一跳，她赶紧压低帽子，混入人群之中，然后从小径拐入了乐正家的秘密别院。
　　那是老将军特意设计出来供避难所用，平日里充作储存食物的小型仓库，堆满了干草，不点烛火，封闭完好。
　　绫小姐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，却并没有贸然往里深入。
　　
　　“爹，娘，爷爷，二姨母，你们在吗？”
　　她低声问道。
　　
　　“在……在的……”
　　奇怪的是，回答她的却只有二姨母的声音，在空荡又黑暗的小房间里显得那么诡异。
　　
　　绫小姐眉头一皱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她当机立断，反应极快地转过身欲图逃离此处，却在下一瞬看到了一身笔挺的军服。
　　
　　“乐正家绫小姐，抓你可真是不容易啊。”
　　那人笑着说。
　　
　　在他的背后，太阳渐渐升起来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绫小姐被捕了，罪名是企图反叛。
　　她知道这只是欲加之罪。
　　新总统上任后一直对乐正家忌惮不已，毕竟老将军执掌兵权，家中诸多子孙也在军中担任要职。乐正家更是权势滔天，富可敌国，这样一个存在，没有任何一个统治者愿意看到。
　　为了安稳度日，老将军主动交还兵权，可威望仍在，要策反三军实在不是难事。新总统生性多疑，又信奉古代君王那套术数，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要除掉心头大患。同时，他也深谙斩草不除根，春风吹又生的道理，所以在下达诛杀令时，特别强调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乐正绫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。
　　
　　死囚牢中环境极差，地面潮湿而粘腻，似乎还能听到鼠类不怀好意的嘲笑声。空气中泛着排泄物，血液与腐烂肉体混合在一起的难以言说的恶臭。寒冷却毫不留情的从泥地板下泛起，钻进体内，渗入骨髓。
　　绫小姐抱膝坐在干草垛中，倒不是因为害怕或是如何，只是单纯的取暖罢了。
　　周围杂音不少，却又异常安静。绫小姐觉得这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，难怪古代有那么多身居牢狱却创作出惊世之作的才人。
　　
　　她此刻心中平静无比，其实在接到那通电话时就早有料到此般情况。
　　在别院时，她偷偷把装着龙牙的木匣子藏到了门背后的草垛之中，不是细细翻找几乎很难发现，绫小姐希望这能帮助龙牙躲过一劫。
　　让他能够有机会，再一次遇见某个人。
　　
　　她低头呼出一口冷气。这时，狱卒面无表情的向她走来。
　　“犯人乐正绫，处以弃市之刑，即日午时当众斩首。”
　　
　　他冰冷的宣布了绫小姐的死刑。

八

　　绫小姐弓着身，后脑勺顶着一杆长枪，推攘着她前进。
　　明明是正午时分，天空中却没有太阳。阴沉沉一片氤氲，纠缠攀附，难以溶解。
　　闹市中心，人们重复着无谓的日常。偶有停下手头忙碌，抬头望向这送刑队伍，也仅是好奇的看上两眼，一番唏嘘，便再不过心头。
　　喧闹声并不会停止，它们聚拢起来，萦绕在绫小姐身畔，讲她牢牢包裹，说不清是与她亲近抑或是将她隔绝。
　　
　　绫小姐始终低着头。
　　
　　昏暗的云终于再难顶住压力，他们彼此挤压，榨出涔涔丝雨。
　　人们惊呼着四散而去，寻找着避雨之处，送刑队伍却不改道路，坚定的向前走去。
　　
　　绫小姐突然想起了他们的初逢。
　　
　　也是在这样的雨天，在沁着青泥芬芳的湿润的江南小镇，她相中了那晶莹美丽的青花瓷瓶。
　　聪慧如她，在见过龙牙，确信子不语怪力神一类之物是真实存在后，便多多少少猜出了龙牙的过往。
　　毕竟，龙牙总喜欢愣愣地看着她，好像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。
　　如此深刻的羁绊，以性命为引子换来的重逢，如何不教她向往和沉溺？
　　
　　真希望龙牙不要为之伤神。
　　她默默的想着。
　　或许，这就是有缘无分了。
　　
　　雨点漫入了她的眼眶，她不由得眨了眨眼。恍惚之间，似乎看到那人正在漫天烟雨之中，眼含笑意，目光温柔，嘴角带着美好的弧度，向她伸出手来。
　　
　　真好，再没有什么遗憾了。
　　绫小姐也看向他，展眉一笑，眼底漾漾波光。
　　
　　
　　暗室之中，龙牙化形而出。
　　被封于匣内他亦能感知到外界，只是无法回应且不能出来。此时他花了足足三天，终于以极大的代价勉勉强强挤了出来，此时正力竭虚弱，可他顾不了这么多，只是闭眼感应，心中忽然一紧。
　　他胸腔发热，不知是不是心脏的东西在那里疯狂跳动，炽热得让他浑身滚烫。脑海里突然蹦出许许多多画面，涨得他无法思考。
　　他突然又想起千年前的那个少女，在一片火烧云下举起了藏刀，那艳丽至极的景象至今扔铭刻心底。
　　要去找她!
　　有个声音在咆哮。
　　
　　尽管没有太阳，但先进的科技造就的钟表却一直兢兢业业的提示着人们时间的流逝。
　　时间到了。
　　市中心仍是喧闹无比，围观的群众倒是聚集了起来，将刑场周围裹得水泄不通。
　　更有愤慨的青年，已经备好了标语旗帜。
　　“欲平天下，先惩内贼!”
　　“反贼清，家国宁!”
　　……
　　
　　行刑人举起了抢。
　　绫小姐缓缓闭上眼，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。
　　“砰!”
　　是子弹出膛的声音。
　　可是绫小姐却并没有迎来想象之中的疼痛，她惊异的睁开眼，发现自己已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　　
　　“我来了。”
　　龙牙的身上在燃烧，有看不见的肆虐的火焰将他炙烤，每牵动一丝神经都痛苦得让人难以忍受。可他却全然不动声色，只是强行压低声音，用轻不可闻的声线来压抑自己的颤抖。
　　
　　绫小姐看向他，他也微笑着与她对视，然后无奈又宠溺的闭上眼。
　　“没事了，都没事了。”
　　
　　暗室之中，匣子内的青花瓷瓶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。
　　
　　旁人眼中却来得更为奇异。
　　只见得这男子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出现，宽阔的脊背承受子弹的冲击，整个人却将那少女死死护住，那般珍爱的对待，让人根本无法怀疑他真挚的感情。
　　然后他抱着少女浮上半空，眸光温柔，他们的眼中仿佛只有彼此，与这噪杂世界毫无关联。
　　这是龙牙生命中第二次的明艳。他燃烧起来了，没有血肉的躯体正被抽取着每一丝能量作为燃料，将一切的一切都点燃，吞噬，于是他抱着少女，两人的躯体，灵魂，开始在这没有形体的烈焰之中逐渐融化。
　　
　　不知何时雨停了下来，细碎的金色阳光穿透雾霭，将天空，将泥土，将这灰暗无度的大地，将那两人，从内而外一一净化，悉数照亮，透明的光晕带着无以伦比的穿透力和浩瀚的美丽，动人得近乎异样。
　　而那二人也如同阳光中的什么妖精，在浅金色笼罩之下，竟是就那么瑰丽的，壮烈的，如泡沫一般，纷纷扬化作金色流沙，毫不留情的消逝在通透的空气之中。
　　美得令人心醉。
　　
　　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美丽得过分的一切，丝毫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。
　　若说有什么不同，或许是心底，也悄悄住进了一缕光芒。
　　
　　
　　绫在一片混沌中醒来。
　　她睫毛微颤，嘴唇轻启，随即睁开眼睛，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。
　　她低下头，看着自己身上有些怪异的衣装，费解的偏了偏脑瓜，却什么也想不起来。
　　于是她起身，盯着地面自己的影子，开始尝试着走动。
　　突然有个高大的身影将她的影子完全覆盖。
　　她愣愣的抬起头。
　　
　　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震撼，源于第一次美丽的邂逅，撞入那一双温柔的绿眸。
　　
　　

end.

完结撒花（*/∇＼*）